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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5章 收拾 (2)
  已穿透了这层阻隔望进里边。他向她点点头:“父亲晓得了,待此大梦醒转,便会将实情告知太孙。”

 纳兰峥说不好此刻心绪,只觉一个劲地想落泪,含着哭腔道:“父亲,多谢您…”

 公仪歇笑了一声,紧接着又叹了口气,起身到她身侧,伸手轻拍了几下她的背,如哄头小婴一般。

 纳兰峥却因此番动作哭得更厉害,哑声道:“父亲,珠儿此生去得早,不得侍奉您与母亲膝下,是珠儿不孝…您往后要好好的,母亲也要好好的…”

 她苦苦挣扎多时,不论如何选择皆是痛苦。最终抛却大义,自私了一回,接受了湛明珩待她的好,接受了他对父亲的宽恕与保全。只愿父亲历经此劫后能够与母亲隐身山水间,安安稳稳颐养天年。

 公仪歇点点头:“你安心罢,知你在别处过得很好,我与你母亲也就万事都好。行了,珠姐儿,回去吧,父亲该醒了。”

 她微微一愣,偏头便见湛明珩不知何时已悄然步至父亲身后,将一枚银针刺入了他的后颈,随即在他歪倒的一刹牢牢搀住了他。

 的确该醒了。

 她也该醒了。

 纳兰峥忙起身跟着去扶昏倒的父亲,和湛明珩一道将他挪去了铺,随即垂眼望他许久,一面拣了巾帕拭泪。

 湛明珩见她这般,伸手抱了抱她:“洄洄,多谢你。”

 她摇摇头:“是我该谢你。”

 他起她面前黑纱一角,捏了一下她的脸蛋道:“好了,你先回承乾宫歇息,若是晚了便自己用膳,我大约要迟些时候才能来。”

 纳兰峥晓得他要在此地等父亲醒来,尽快翻供,故点点头,含着浓重的鼻音道:“你莫忙昏了头,倘使戌时不归,我会叫人来捉你的。”

 湛明珩笑了一声:“好,我会赶在戍时内回宫,井砚就在外边等你,我不陪你一道了。”

 她点点头,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父亲,继而深一口气,往外走去。

 纳兰峥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的一瞬,“昏睡”在铺上的公仪歇缓缓睁开了眼。

 湛明珩毫无意外之地瞧着他,略几分尊敬地道一声:“公仪阁老。”

 公仪歇的眼底这才翻涌起来,却只片刻便复又归于平静。他伸手将后颈的银针拔去了,坐起身来。

 湛明珩的确叫人与他讲了黄粱酒的故事,可他本不信世间有此物,加之两次银针皆未起作用,便从头至尾皆知自个儿并非身在梦中。

 起头一次,他道是施针之人出了错漏,故而刻意装睡,等候下文。第二次是他心甘情愿假意中招,配合湛明珩,顺利支走纳兰峥。

 事已至此,不必问,他亦可断定,湛明珩是有意令他清醒的。

 他缓缓下了铺,起身时略几步踉跄,似乎意行礼。湛明珩抬手虚扶一下他:“不必守礼了,您想问什么便问吧。”说罢再将手负回了背后,微微侧过身去。

 公仪歇点点头,一刹间沧桑得如同过了十年,丝毫不复往昔阁老风华。这一刻,他似乎只是个平凡的老人。

 他哽咽着道:“太孙妃…她真是,真是罪臣的珠姐儿?”

 湛明珩闻言并不意外,他正是意叫公仪歇猜得纳兰峥身份,才当了他的面,与她代了那几句话的。但即便不是装睡时听闻了此番对话,凭公仪歇之能,一样能猜得蛛丝马迹。

 他不过是为谨慎起见使了双重手段罢了。

 公仪歇既已知晓此非是梦,第一反应便该思考纳兰峥究竟是谁。或者是因了那盘棋与后来的几句言语试探,或者是他曾在两年前于公仪老夫人临终病榻前听过纳兰峥的声音,或者是当年落水那桩事,再或者是旁的什么。总归他已猜了个八-九不离十。

 湛明珩“嗯”了一声:“她落水当夜便投生在了魏国公府,我知晓此事是在不久前,顾侍郎却比我早两个年头,他未曾告诉你,想必是误会您不曾替她伸冤,唯恐此事传出去会不利于她。”

 公仪歇当年不是未有机会知晓真相,却因其间误会层出不穷,令他无端失之臂,最终致使了如今的种种恶果。

 “池生做得对,连珠姐儿的母亲也如此想我,我又能怪得谁。是我这些年做了太多不光彩的事,羞于给人知晓。”他说及此一顿,惨笑了一声,“都是命…!”

 千丝万缕的心绪,归结至终处,只剩了一句“都是命”

 湛明珩似乎也苦笑了一下。大概真是命吧。他与父亲也好,公仪歇与纳兰峥也好,顾池生也好…哪怕有一人作了不同于当初的抉择,湛远邺的阴谋,或许就可不攻自破。可他们却身在此命局当中,皆未能逃脱。

 他默了默道:“您并非羞于给人知晓,而是不愿万一事败,连累他们罢了。公仪阁老,您是一位好丈夫,亦是一位好老师,更是一位好父亲。您独独未曾做好的,便是一位臣子。您此生不负桃李,不负室,不负儿女,却负了皇祖父,负了湛家,负了大穆。”

 公仪歇一瞬不瞬地望着他。

 他说这话时,神色平静,甚至听不出丝毫恨意。

 半晌后,公仪歇似乎叹了一声:“殿下聪慧过人,想来已知晓罪臣当年对太子殿下犯下的错行。罪臣自知死有余辜,并无意逃脱。公仪府门性命,您若不愿放过,罪臣亦毫无怨言。此前罪臣不知珠姐儿还活着,既现下得知真相,想必她的母亲亦不会责怪罪臣作此抉择。这是罪臣欠湛家的,亦是罪臣欠珠姐儿的。罪臣愿意翻供,如实揭发豫王,并将当年错行一并昭示天下。罪臣唯一的心愿,便是希望您莫与珠姐儿因此心生隔阂,罪臣之孽,因她而起,却与她无关。”

 湛明珩闻言笑了一声:“公仪阁老,您想错了。我并不知晓您对我父亲做了什么,并且此生都不知晓,也望您将此事烂在肚子里,莫与他人提及只言片语。慧极必伤,我愿洄洄永不再为往事所扰。我对她的承诺是真,我不会动公仪家,亦不会动您。我骗了她,利用她设了今之局,得了您这份口供,令真正的罪人伏法,便算是我索取的偿还。”

 他望着地牢暗廊尽处的一小间窗扇,看着外边的天光一点点暗了下去,最终在公仪歇的震惊诧异里缓缓地道:“湛家害您失去了一个女儿,您亦害湛家失去了一名继承人,如今我得了她,公仪家与湛家的债孽…从此后,便两清了。”

 作者有话要说: 这章写得我好难受,想抱抱太孙,也想抱抱公仪爹爹…另外怕大家误会,先补充一点,太子的确是自缢而不是被杀的,具体后文马上讲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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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太子之死

 无人知晓, 这一句“两清”费了他多少气力,多少辗转踌躇。

 公仪歇低估了湛明珩对纳兰峥的情意。可转念一想, 似乎又不意外了。他虽直至眼下方知纳兰峥身份,这些年却未少耳闻太孙与太孙妃的伉俪情深。此刻回头看看, 再联想湛明珩今所设之局,心下自是一片了然。

 珠姐儿是不晓得太子之事的,她此前口中所言,想必指的只是杜家一案。否则以她磊落心,如何能来走这一趟。

 太孙的确算计了他们父女俩, 却是为了珠姐儿好。

 他沉默许久后,撤了一步,朝跟前负手而立的人大拜下去,清晰而响亮的三声叩首。

 牢房的烛火复再添旺了一些。公仪歇伏案而书,笔锋起落间洋洋洒洒三千文, 终令诸般罪孽昭然若揭。他几乎未有停顿片刻,似乎如此凿凿之言已在心内描摹千百遍。

 世人皆道种因得果。或许湛远邺也不曾料想,此桩罪孽,由十五年前始,十五年后终。始与终皆是同一个女子。

 湛明珩坐在他的对头, 眼睛眨得极轻极缓,像是不愿错听了更漏。他说过戌时前要回承乾宫的。

 却是酉时过半,暗廊里忽传来一阵急躁的脚步声,偏头就见井砚气吁吁奔来, 连礼也不及行到位,匆匆道:“太孙殿下,太孙妃未曾用膳,回宫不久便孤身跪在了明光殿,谁劝也不肯起,属下见时辰已晚,只得前来禀告殿下了。”

 公仪歇霍然抬首。

 湛明珩缓缓自座上起身,紧盯着井砚问:“…你说,她跪在何处?”

 “回禀殿下,是承乾宫里废置已久的明光殿…明光殿内书房的大梁下。”

 湛明珩闻言浑身紧绷,提步往外,迈了几步又想起正在亲笔拟罪文的公仪歇,给侍从在旁的方决使了个眼色,示意他将后续诸事打理完毕,随即一句话不留地走了。

 公仪歇颓唐地瘫坐下来,那张肃穆了半生的脸一刹间泪迹纵横。

 明光殿,是当年太子悬梁自缢的地方。

 …

 纳兰峥一身素白,背脊笔地跪在书房内,她不记得时辰过了多久,也丝毫不觉膝盖酸软。倒是宫人们被她吓了一跳,一头雾水百般劝说之下无法,只得慌手慌脚拿灯烛点亮了空的废殿。几支短烛燃尽了,她们便再添,如是周而复始。

 纳兰峥却从头至尾浑然不动。

 她猜到了。回宫这一路,她不断回想今种种不妥,最终想了个通透。

 所谓黄粱酒一说是存在纰漏的。这等招数拿去哄旁人尚可,但用在老谋深算的父亲身上却着实不够看了些。湛明珩不会不知这一点,唯一的可能是,他本就未曾想过要骗他。再观父亲醒后格外清明的神态,以及初起时一口咬定不信,到得后来却轻易妥协的态度转变,她甚至觉得,他不是中计了,而是装作中计的。

 如此说来,湛明珩这番作为,便是奔着暴她去的。父亲已是什么都知道了。

 湛明珩晓得她不愿说破真相,以免父亲自责懊悔,故若非无可奈何,他不会做违背她心意的事。那么,究竟是生了何等万不得已的事,叫他忽然如此急迫?

 诸多彼时未曾思量的细枝末节忽然齐齐浮上心头。她记起前些天,她问湛明珩是否有事瞒她,他神情上显现的不自然。她记起,当她提及杜家一案时,他似乎未有惊讶,亦丝毫不见悬案将破的喜。她记起他承诺保下父亲时,语气里的挣扎与沉痛。

 是了,她怎会如此迟钝。她能想到的东西,湛明珩如何可能毫无所觉?她自以为是的突破口,皆是他尝试了一遍又一遍走不通的死路。

 而在那条死路的尽头,只摆了一个答案。

 就是她此刻头顶的这大梁。

 湛明珩猜到了。他害怕看见更多,知晓更多。故而在一切水落石出前,他急急掐灭这点头绪,迫自己停止追索。

 他为了她,放弃了苦苦找寻九年的真相,从此后,宁愿耳聋目盲。

 她不晓得这般赎罪究竟有何意义,只是仰起头,看了一眼这金色的大梁便泪如雨下。忽听身后传来低哑的一声:“洄洄,你起来。”

 是湛明珩。

 他的声平静极了,并无往日她不听话时,他惯常有的愤怒。

 见她不动,他缓缓踱到她身侧,似乎叹了口气,继而也不阻止她了,干脆袍撤步,在她身边一道跪下。

 四面宫人愕然地瞪大了眼。

 阴沉的天忽地裂出一声大响,毫无征兆地电闪雷鸣起来。狂风骤雨包裹了天地,吹歪老树的枝桠,卷得树叶沙沙作响。

 明光殿的烛火随之飘摇。殿内的一双男女却自始至终背笔

 不知过了多久,大风大雨里响起宫人的喊声:“圣上驾到——!”

 湛明珩和纳兰峥这才动了,齐齐诧异回身之下,便见赵公公搀扶着昭盛帝朝这向走来。两人慌忙跪伏行礼。纳兰峥踉跄了一下险些栽歪,被湛明珩抬了手臂方才撑稳。

 天子爷的袍角被打了几分,见两人这般模样,不知是笑还是叹息,咳了几声道:“一个个的,都起吧。”

 湛明珩抬了几分头,仍旧跪着:“皇祖父,这等天气,您来孙儿这处做什么?莫坏了身子。”说罢示意一旁宫人,“还不快摆座。”

 昭盛帝一面坐了,一面拿手虚虚点他:“朕若不来,恐怕明的朝会也无人替朕去了。你俩还愣着做什么,莫不如朕也陪你们一道跪了?”说罢作势一副要起身的模样。

 湛明珩不得不上前扶他坐好。

 纳兰峥暗暗垂目,忽听昭盛帝问:“纳兰女娃,你这是不想朕抱曾孙了?”

 她将头埋得更低,不敢以红肿双目面圣,只道:“孙媳不敢。”随即在宫婢搀扶下艰难起身。

 昭盛帝屏退了众人,只余下赵公公,请两人坐后缓了口气道:“朕倒不明白你夫二人今何以如此,但想来有些话,朕是不得不说了。”说罢咳起来。

 湛明珩担忧蹙眉,手扶在椅把上似随时预备站起:“皇祖父,您有什么话,叫人来知会一声就是了,孙儿还是送您回太宁宫歇着吧。”

 他摆摆手示意不必,只是一个劲地咳。

 一旁赵公公一面替他顺背,一面小声道:“陛下,您不宜劳动,莫不如由奴才来讲吧。”

 昭盛帝却摇摇头:“是朕对不起太子,自然该由朕亲口来说。”

 湛明珩和纳兰峥齐齐呼吸一紧。

 “明珩啊,九年过去了,朕知你无时无刻不在追索当年真相,今朕便告诉你,害了你父亲的人,是朕。诚然,确有居心叵测的朝臣费尽心机意撬动你父亲的太子之位,但最终致使你父亲悬梁自缢的,是皇祖父有意叫他见到的一封死谏书。”

 湛明珩的脸白了白。

 “十五年前朝野动,你父亲生懦弱,不堪支撑如此局面。朕有意令他纳公仪府嫡四女为继妃,好添一道稳固势力。你父亲却对你已故的母亲情深种,故抗旨不从,甚至提议朕废其太子之位,另立贤者。朕训斥了他一通,迫他接受此桩婚事。随后不久,公仪府嫡四女忽而落水身亡。朕知其中必有猫腻,替公仪歇做主,他却称此事只是个意外,谢绝了朕的好意。是了,公仪歇也明白,倘使凶手是朕的儿子,朕这一句‘做主’便算不了数。他想必就是那时记恨上了你的父亲。甚至连朕也一度怀疑,此事的确是你父亲请人办的。”

 “怪朕对你父亲关切不够,知底甚少,道他既敢抗旨不从,或是被朕急了,做出了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也未可知。此后,公仪歇果真在朝堂之上将矛头指向了你父亲,处处打,时时刁难。朕本该处置他,可这一切的源头,却是朕的儿子先对不起朕钟爱的臣子。朕因此陷入两难,时常无从抉择。当公仪歇联合几名朝臣秘密向朕呈上死谏书,请求朕废长立贤时,朕竭力两全,暗中下奏本,坚持保住太子,却与此同时也原谅了公仪歇的行径,并将此前查得的,他对你父亲一派官员动手脚的罪证一并销毁,悄悄替他抹平了一切,当作对他痛失爱女的补偿。”他说罢苦笑了一下,“朕错就错在这个‘悄悄’,朕未曾叫公仪歇晓得,他做的那些事,实则朕都心知肚明,不过是朕出于愧疚,故装聋作哑罢了。”

 “其后峰回路转,公仪歇查得不妥,发觉真凶另有其人,认定实乃不愿你父亲坐大的,你的硕皇叔。他主动寻朕说明,称意外发现爱女之死另有猫腻,而他此后将以铲除硕王势力为己任,替朕与太子分忧解难。当然,他亦知此前迫害太子一事乃是重罪,故对此只字未言。朕见他一片赤诚,确有戴罪立功之意,而你父亲也尚且坐得太子之位,未遭实质损害,便既往不咎,甚至愈加重用他,且为全他颜面,继续装作不知他从前的手脚。却不料这一抉择是好心办了坏事,恰给真正的幕后黑手,你的豫皇叔钻了空子。朕册立你为太孙后,他一度拿此要挟公仪歇,令他替他谋事。可惜朕当年被蒙在鼓里,浑然不知。”

 他说及此似心绪涌动,大咳起来,一张脸憋得通红,湛明珩起身上前去,被他一个手势打住。

 纳兰峥拧眉望着天子爷。亲眼瞧见湛家的子嗣们反反复复窝里斗,于他该是如何痛心疾首。抛开帝位不说,他也是个平凡人,也是此事当中的受害者。他不是神,无法面面俱到,他也有为难的时刻,也有不能两全的踌躇。

 昭盛帝平静下来,继续道:“当然,这是后边的事了。在朕册立你之前,你父亲与你豫皇叔十分好。那年恰逢一桩大案,是你父亲手底下的官员出了错漏所致。你硕皇叔一系的朝臣便趁机向你父亲发难,令你父亲成郁卒颓唐,多寻你豫皇叔谈天排忧。有一,你豫皇叔寻朕说起此事,提议朕莫不如将公仪歇当年亲笔写下的那封死谏书叫你父亲看看,或可以此起他的斗志。”

 他叹了口气:“是朕不如你豫皇叔了解你父亲,相信了此番居心叵测的提议,将尘封已久的死谏书取了出来,故作不经意地叫你父亲看见了。不料你父亲非但未能振作,反倒愈发心如死灰,最终为保朝堂和睦,君臣得宜,选择了自缢了断。他什么都不曾留下…只言片语也不曾…走得安静极了。朕这些年常常在想,他在踏上这条绝路时,是否恨极了朕…他临死前最后一刻,该是怎样的痛苦…”

 他说到这里泪眼婆娑,湛明珩和纳兰峥也早已坐不住了,齐齐上前去:“皇祖父…”

 昭盛帝一左一右拉住两人,宽慰似的拍了拍他们的手背,随即哽咽道:“可你父亲去后,朕依旧识人不清,见你豫皇叔对你父亲之死痛心内疚万分,因此连太子之位都推拒了,还道他是不怀恶意的。险些害得你也…”

 “皇祖父,”湛明珩蹲下身来,他的眼眶也是红的,却强忍道,“孙儿如今不是好好的吗?”

 昭盛帝缓缓点头:“明珩,这些话,朕从前不说,是不愿你与你豫皇叔生了嫌隙。得知他丧尽天良的行径后依旧不说,是怕你记恨朕。朕原是想将这些事都带进土里的…”他叹了口气,“是皇祖父自私,明知迫害你父亲的朝臣都有谁,却因朝局复杂,未曾替他做主。”

 湛明珩闻言攥紧了他的手:“皇祖父,多谢您告诉孙儿这些。孙儿如今能够放下了,您也放下吧。诚然,父亲的确是被朝臣们上绝路的,可自缢了断是他认定的解之法,咱们又何必为一桩喜事苦苦执念?明光殿这般冷,父亲走了也好。孙儿相信,父亲见到母亲时必然是高兴的。您也莫往身上揽罪了。不论是将死谏书交给父亲的您,抑或曾迫害父亲,写了这封死谏书的公仪阁老,孙儿皆已无怪罪之意。”

 他笑了笑,仰头望进昭盛帝经风霜的眼底:“皇祖父,父亲未来得及做的,我来替他做。今后大穆有我,您也有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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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倒台

 昭盛帝走出承乾宫时风雨暂歇。

 赵公公搀他回了太宁宫, 听他一路咳得厉害,心内紧紧揪作一团。等踏进殿门,便见昭盛帝整个人晃了晃, 攥着他的手弯身一阵大咳,“哗”地呕出一口鲜红的血来。

 赵公公一面慌忙传唤御医, 一面鼻端微酸地道:“陛下…”

 昭盛帝摆摆手,笑了一声:“朕可放心去了。”

 赵公公本该劝上几句,可素擅言,时常哄得龙颜大悦的这张巧嘴眼下却像哑巴了似的,如何也劝不出口。

 昨年冬, 御医曾在陛下问之下无奈直言,道陛下的身子破败了,要想恢复康健已是回天乏术,估摸勉强能够熬上一阵子罢了。

 于是陛下就熬了。先是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孙儿的大婚,后见豫王爷作孽不止, 忧心太孙应付不来,便想,得继续撑着啊。

 太孙迟迟撬不开公仪阁老的嘴,陛下确知由,却不到万不得已不愿出面代为解决。他大去之期不远, 已然无法事事替孙儿料理,总该放手由他去做。

 幸而如今太孙已将万事料理妥帖,俨然可够独当一面,且陛下也将埋藏多年的秘密吐, 得了孙儿的谅解,或许当真是了无牵挂了。

 赵公公心知这样想不对,却仍忍不住感慨,陛下勉力支撑也不过平添痛苦,撒手去了或许未必是坏事。故而他最终什么话也未劝。

 昭盛帝岂能不知他的心思,霎时大笑起来,伸手拍了两下他的肩膀:“你啊你…你啊你!”说罢回头看了眼复又兴起的风雨,“这萧墙里外的风雨,朕是挡不牢了。将大穆交给明珩,朕放心…朕高兴!”完了也不要旁人搀扶,像醉了一般,跌跌撞撞,摇摇晃晃地往殿内走去。

 …

 湛明珩得了太宁宫传唤御医的消息,本是意赶过去的,却被前来报信的公公给劝下了:“太孙殿下,陛下今夜暂且无碍,已喝了汤药睡稳妥了,您明再去望吧。”

 他似乎艰难地咽了一下,点点头。

 公公向他告退,转身后摇着头喟然长叹一声。湛明珩目送他走了,却未曾挪步,眼望着太宁宫的方向迟迟不移。

 纳兰峥被宫婢们服侍着沐完了浴,给膝盖涂了药,恰好见此一幕。她望着他的背影,有那么一刹,觉得这个男人实在太孤单寂寥了。

 她轻手轻脚走上前去,从背后环抱住他,将脸贴上了他的背脊,闭眼道:“会好的,什么都会好的。”

 湛明珩抬手覆住她圈在他间的手,摩挲了几下,回过身来,低头望着她的眼,默了一默道:“洄洄,给我生个孩子吧。”

 纳兰峥晓得他何以忽然作此决定,却什么多余的话也未讲,只是复又抱紧了他,仰头微微一笑:“好。”

 便昭盛帝兴许无望抱上曾孙了,能叫他老人家得个喜讯也是好的。

 …

 半月后,湛远邺下狱了。

 湛明珩按兵不动整整十四,假称尚未撬开公仪歇的嘴,甚至有意四处散布流言,宣告结案在即。

 豫王一派负隅顽抗的朝臣们沾沾自喜了半月,就差及早放鞭炮摆酒宴来庆贺。却不料半月后的这一夜,京城锦衣卫出动大半,奉圣命捉拿朝廷钦犯,擎着火把包围了京城九座高官府邸。

 这一夜史称“九门之变”乃是史笔所载,大穆朝昭盛帝在位三十二年期间最末一件政绩。

 当夜,豫王及早得知消息,穷途末路之际意临时策反京军,不料送出的密信犹如石沉大海,整夜不见回音。翌清晨,当他终于沉不住气,披了斗篷预备出府时,却见皇侄打了马儿“恰巧”经过。

 湛明珩高踞马上俯瞰着他,淡笑道:“皇叔早啊,侄儿昨夜捡了封信。”说罢伸手一扬,赫然便是湛远邺此前秘密送出的那一封,“您精通大穆律法,莫不如替侄儿瞧瞧,执笔此信者够受何等严刑?”

 众人这才知晓,原太孙假意按兵不动,是为暗中悄悄控制可能被湛远邺策反的几位京军首领,以免叫方才从战里复苏的穆京城平白再添伤痕。

 湛远邺多年来靠的便是偷摸。从前敌暗我明,湛明珩才一度陷入被动。如今一朝敌明我暗,他的手段自然也输不了这个狡诈的皇叔。

 此后针对九门,定罪,逮捕,抄家,判刑,湛明珩的一连串动作快得叫人傻眼,着实堪称雷霆万钧。

 九门之内,这才有人恍惚惊觉,是他们这些日子以来麻痹大意了。却脑袋已被按在了鬼头大刀下,真真晚矣。这些人至死不知公仪歇何以忽然改口,也不懂何以豫王比太孙在这条路上先行近二十年,最终仍落了个惨败的局面。

 但他们必然是懊悔的。

 当无数人皆在慨叹世事无常或极力称颂太孙时,明眼人也瞧见了,陛下果真是疼爱极了这个孙儿。须知昭盛帝已病入膏肓,久不问政,却在如此关头下了一道查抄九门的圣旨,足可见内里深意。

 以太孙感身份,哪怕的确掌握了皇叔的确凿罪证,也不适宜如此毫不留情地残忍处办。豫王残中的有心人或可借此大作文章,颠倒是非黑白,将一桩秉公的处置说成徇私的滥杀。虽不至影响大局,却也或将使得太孙遭后世史笔误解。

 老皇帝深谋远虑,竟连这等事也顾及到。

 整整一月有余,刽子手磨刀霍霍,京城菜市口未曾冷过一天。斩首台每清晨皆被滚烫的血浇灌,黄昏时分经清水冲刷干净,很快复又来翌新鲜的一泓。

 百姓们砸泥巴,丢菜叶,叫骂连天。昨年冬被异族铁骑踩踏时有多哀痛,如今便有多快意称心。

 湛远邺的心腹一个个都死绝了,却还未轮着他。他身在牢狱中好吃好喝,皆可收到皇侄送来的名录,上边一行行都是崭新未干的墨迹,记了当受刑处死的囚犯。

 湛明珩晓得他其实不关切他们的死活。可对他而言,这些名录不是人命,而是他曾掌在手中,赖以生存的权势。他一定是在乎的。

 湛远邺膝下仅有一子,虽是皇家血脉,昭盛帝却不预备留活口,以免后患无穷,故在湛明珩尚且犹豫不决时便替他做好了主。

 亲眼瞧见嫡长子的名字出现在名录上边时,湛远邺终于熬不住了。他伪装了十数年的假面落,咆哮着叫往牢房里送大鱼大的狱卒滚。

 湛明珩听闻此事不过淡淡一笑,绝无同情,却不知何故,似乎也谈不上痛快。

 那个堂弟小他五岁,曾与他一道练过书法,下过棋,玩过蹴鞠,撒过野。可他被拉上刑场的那,他不曾去见他最后一面。

 成皇路上多少血牺牲,多少荆棘坎坷。

 他想,帝王家大抵如此。高则寡矣,若非纳兰峥,坐上那个位子时,他或许已是什么都不剩。

 …

 再过小半月,牢中只余下最后三名要犯:湛远邺、姚储与公仪歇。前头两个被判了株连九族,如今府中俱已空了。湛远邺须凌迟处死,姚储则斩首示众。而公仪歇因了那篇罪文得了圣心宽容,受恩免除家人刑罚,被赐一杯鸩酒,可保死得全尸。

 姚储受刑当,公仪歇也在狱中得了酒。这鸩酒自然是湛明珩安排的,与此前所谓的黄粱酒一样,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女儿红。

 但人在东宫的纳兰峥却不知何故反复心悸,手心一阵一阵直冒冷汗。她晓得这些日子京城死了很多人,偶闻宫人私语,说的都是诸如皇宫里头戾气甚重,时不时就觉莫名恐慌迫之类的等等。

 对此她不过一笑置之。行得端坐得正,有什么可怕的。

 却是眼下头一遭感到了宫人们说的那种古怪感。

 岫玉见她不适,想请太医来替她看看,却见她摇摇头:“岫玉,我想去刑部大牢。”

 太孙去了菜市口的刑场督刑,岫玉自然得听她的。却是方才取来幂篱要给她戴,便闻宫人回报,说顾侍郎闯了承乾宫,眼下被锦衣卫们拦在外边,请示太孙妃是否要见。

 岫玉微微一愣,未及反应过来便见纳兰峥脸色一白,起身快步走了出去。

 一干宫婢慌忙跟上,岫玉似乎明白过来她的意思,赶紧吩咐报信人:“莫拦顾侍郎,快快请进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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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身孕

 顾池生素是文气的, 这些年身在官场亦少有失态时候,其惯常行事与“闯”字着实沾不上边。倘使真要掰了手指头算,或许八年前眼见纳兰峥在公仪府落水是一次, 两年前初初听闻纳兰峥的“死讯”又是一次。

 可惜这两次,纳兰峥都不曾看见。如今可说是第三次了。

 纳兰峥一瞧见他的眼神便似乎什么都晓得了, 她红着眼圈,有些艰难地冲他一笑:“顾侍郎是从刑部大牢来的吗?”

 顾池生望着她强撑起的笑意,顿觉喉间似有什么东西哽住了,连出口都不得。他直直望她许久,最终颔首道:“是。太孙妃如要出宫, 可乘下官的马车前往。”

 她点了一下头,过后似乎忘了自己已作出了反应,复再点了一下:“好,多谢。”随即在岫玉的搀扶下往停在外边马车走去。

 步至马车边缘,她顿住步子, 跟岫玉说:“你在外边等我,除顾侍郎外不许任何人靠近马车。”随即闭了闭眼,颤抖着掀开车帘,踩着杌子上了马车。

 岫玉不解,刚出口询问, 却在车帘掀开的一刹瞥见里头横躺了个身穿囚服的人,一时惊至无言。

 顾池生也跟来了,与她一道守在原地,很快便听见马车里断断续续传来隐忍的哭声。窸窸窣窣的, 像有无数细密的针刺在他心上。

 老师走了。

 太孙将赐物换成了女儿红,老师却恳请陛下替他换回了鸩酒。

 顾池生拧起了眉头,与岫玉道:“岫玉姑娘,我与太孙妃有几句话想说。”

 岫玉自是有眼力见的,明白这是要她暂且退远的意思,却存了几分顾忌,多问了纳兰峥一句:“殿下?”

 纳兰峥“嗯”了一声,含着浓重的鼻音道:“你先下去。”

 顾池生守着礼数并未掀帘进去,等岫玉走远了,在外边轻声道:“对不起,我晚了一步…”他也不晓得那一杯是真正的鸩酒。他心知老师不会出事,却仍以学生的身份前往送行了。老师与他说了些古怪的话,他才察觉不对,但始终慢了一些。

 老师当着他的面将酒悉数饮下。他情急之下以人头作保,假借了太孙之名,将弥留之际的老师扛上了马车,一路疯闯,却仍旧未来得及在他咽气前赶至承乾宫。

 纳兰峥哭着哭着笑了一声:“不怪你,这是他的选择。”

 罪孽深重,唯命可赎,这是他的选择。他看似选择了死,实则选择了体面地活。

 此身不得濯濯,便抛却此身。

 顾池生苦笑了一下。是了,他早该想到的。老师有他的气节风骨,他在朝堂赫赫铮铮了一辈子,换一个躯壳,躲藏山林,不见天地苟活绝非其所愿。

 他唯一后悔的是,贵州事发,与老师断绝师生情谊的那一,他曾冷冷地跟他说:“珠姐姐若尚在人间,必当以您为。”

 他太迟钝了。倘使老师是真心与豫王沆瀣一气,如何能令他这门生独善己身?老师在一条昏天黑地的路上踽踽独行,却将世间光明尽留与他,自始至终只愿他秉持正-念,做大穆忠纯笃实的臣子。

 良久后,他缓缓道:“老师留了一句话。”

 纳兰峥拭去眼泪,隔着车帘问他:“是什么?”

 “老师说,你的嫁妆,他叫人整理起来收在库房,一直未有动过。”

 纳兰峥霎时再度泪如泉涌。

 顾池生听她哭得厉害,有心劝说,却不好掀帘进去,为难道:“你…当心身子。”他的确口才上佳,却不知如何安慰人,尤其是面对纳兰峥,故而短短几字别扭得很。

 恰是这不知如何是好之时,忽见一名公公急急忙忙奔来:“顾大人,外头来了刑部的人,说怀疑您假传谕令,擅劫囚犯!您看您…这这这!”

 纳兰峥闻言赶紧收泪。她不想连累顾池生,清了嗓道:“与他们说,是我的意思,我这就请人将囚犯送回牢里。”

 公公应声退下,与外头回话了。

 纳兰峥平复了一会儿才掀帘出去,却许是哭得久了浑身乏力,踩着小杌子时竟一个腿软往前一栽。岫玉未来得及过来,顾池生给她一吓,下意识上前揽她。

 她靠着了人,顿觉一阵头晕目眩,胃腹翻腾之下几作呕。就那么软软地挂在顾池生身上。

 岫玉慌忙去接人,跑到一半忽听一声尖利的马嘶,回头一看,就见是太孙赶来了。

 湛明珩一勒缰绳翻身下马,几步上前,从顾池生怀里接过人来,沉着脸道:“宣太医。”

 顾池生端正了姿态,站在原地颔首行默礼。

 承乾宫上下宫人皆被太孙妃吓得不轻,已无人顾得及他。一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去了,岫玉方才赶来与他说:“顾大人,您辛苦了。太孙殿下命奴婢来与您说一声,太孙妃是有喜了,现下已无碍,请您安心。”

 他似乎滞了一下,随即弯起嘴角道:“如此,替我向太孙贺一声喜。”说罢点头示意了一下就转身走了。只是走了几步却又顿住,低头看了一眼纳兰峥的脸颊方才贴过的那块衣襟,继而再重新迈步往前。

 …

 湛明珩听见顾池生的道喜时冷哼了一声,却到底知晓此番情形特殊,比起摔疼纳兰峥,叫她给顾池生碰一下着实不打紧,故而未多气恼。

 纳兰峥躺在榻子上累极睡了,尚且不知身孕的消息。

 他心内是欢喜极了的,却因公仪歇的事不敢表太多,守了她一个时辰,等她醒来后,在她撑起身时肃了张脸道:“洄洄,你当心着些…你…”完了就说不下去了。

 他怕她难受得无心知晓这份欢喜。

 纳兰峥却愣了一下,似有所觉地伸手抚上了小腹:“我果真有孩子了?”

 湛明珩也愣了一下:“你如何知晓的?”见她似乎情绪尚可,就道,“不是你有孩子了,是咱们有孩子了。才一个来月,太医说脉象尚且号不准,但大约是不会错的。我想你月事也的确迟了,应是有孕无疑。”说罢低头在她眉心吻了一下。

 她仰起头来看他,神色略有些疲惫,嘴角却含几分笑意,似乎是不想叫他担心,道:“那就对了,我方才做梦了,是个男孩。”

 湛明珩见她对公仪歇的事有意避免不提,他便也不主动说,且对她这梦着实好奇,揽她在怀问:“怎么就是个男孩了,还梦到什么了?”

 她梦见孩子会讲话了,他的嘴里一溜地喊了很多人,有他的曾祖父,他的两个外祖父,还有他的允叔叔…和和美美,团团圆圆。

 但纳兰峥没说这些,只道:“我梦见你要揍他。”

 湛明珩眉毛一抖,脸阴沉下来,狠狠瞪了纳兰峥的小腹一眼:“看来是个不听话的了!”

 不听话怎得,不听话就能揍了?纳兰峥觑他一眼,回想了一下,忽然惊道:“对了,我还梦见卫伯爷的孩子了,咱儿子与他家千金玩得好。”

 “什么?”他被气笑,好半晌说不出话来,“卫洵与徐家小姐都未成亲,你却梦去那般远了?不成,不成…这梦做不得数,你赶紧忘了,我儿子的眼光绝不可能这般差!”

 纳兰峥撇撇嘴:“你瞧卫伯爷与徐小姐的相貌,便知他们的小千金必然也美,咱儿子眼光好着呢!”

 湛明珩的脸更黑了。笑话,好看有什么用?湛家的国业岂能为美所毁!

 正气恼,又见她想了想继续道:“我记得小千金的名儿也好听,好像是叫…叫卫如蓁。”

 “如蓁?他敢不敢做得再明显点,干脆叫如峥算了!”

 纳兰峥倒未深想这个,也真觉卫洵无辜,伸手顺顺他的口道:“好了好了,左不过我的梦罢了。”

 湛明珩给她顺舒服了,才勉强“嗯”了一声。

 卫洵最好祈祷这梦不成真,否则休怪他无情,叫他女娃一辈子不得在他儿子跟前晃悠了。

 两人继续唠孩子婚配的事。湛明珩掰着手指算了一遍朝中臣子,继而结论道:“总而言之,别家都可考虑,我就是不愿跟卫洵和顾照庭做亲家,他俩休想捡我儿子便宜!”

 纳兰峥晓得他从方才起便一直在打趣说笑逗她,似有意似无意地提醒她莫再一味沉溺当下。她这些日子思虑太重,如今有了身孕,再不敢放任自个儿多愁善感,便心内还远远不够从父亲的事里边走出来,也顺了他的话笑道:“我瞧着不好的嘛,顾家此后若得了女娃,那就是咱儿子的表妹,以顾侍郎的学识,这女娃想来也是知书达理的。再说卫家…卫伯爷精通武艺,说不得就教出个巾帼豪杰来呢?”说罢问一边的井砚,“井砚,你说是不是?”

 井砚看了眼太孙阴沉的脸色,最终择明主而栖,略一颔首,将脑袋里蹦出来的为数不多的好词拿了出来:“太孙妃殿下高瞻远瞩,长算遥略,属下佩服。”

 纳兰峥得意地瞅一眼湛明珩。

 他垂眼觑她,冷哼一声:“等他俩生得出女娃来再说!”

 作者有话要说: 之前停更了一天,说好要发红包的,昨天忘了今天补。大家照老样子在本章书评区冒个泡,方便我批量操作~

 另外关于公仪歇的结局,我试想过圆,但还是觉得有违阁老在我心里的人设,所以保留这个版本。以死谢罪算解,未必是坏事,希望大家释怀。

 发个小剧场安慰你们~

 幼年卫如蓁(委屈咬手帕):爹爹,我觉得陛下好像不太喜欢我,娘亲说这都是您年轻时候造的孽。

 卫洵(眼冒寒光,嘴角带笑):宝贝儿不哭,他儿子喜欢你就成。

 ———鸣谢以下—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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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结局·上

 大雾蒙。

 晦暗的地牢里纷飞着细小的尘芥, 湛明珩孤身往里走去,看见草堆里坐了个蓬头垢面的男子。沉重的枷锁迫着他的脖颈,叫他几乎连抬个头都困难。狱卒给他复又添了一副手镣与脚镣, 预备将他送去刑场执行凌迟。

 照大穆律法,凌迟之刑当割三千三百五十七刀, 笼统须行三,完了再悬尸街市。

 湛明珩在牢门前站定。

 湛远邺浑浊的眼看了过来,似笑非笑地与他道:“皇侄是来给我送行的。”

 他扯了下嘴角:“此说尚早,今您只须受三百五十七刀,明与后, 我会再去刑场望您,到时方可讲是送行。”

 狱卒开了牢门,将犯人押了出来。湛明珩看见他在笑,姿态癫狂。

 湛远邺笑够了,凑近他耳边轻声道:“明珩啊, 你以为这便是了结吗?皇叔死了,还有人活着呢…我听狱卒说,太孙妃有孕了?这个孩子晓得他的父亲在他到来的头一月里…杀了多少人吗?京城不散的魂魄,都在等他降生呢…”

 湛明珩眯起眼偏头看他,改了敬称淡淡道:“你若以为我湛明珩是信杀孽的人, 就太可笑了。”

 湛远邺放声大笑,被狱卒一扭胳膊押走了,一路高喝:“侄儿,你是怕了…你是怕了!你记着…皇叔就在下边等我那未出世的好侄孙来…”

 空的暗廊里一遍遍回响着他留下的最后一句。湛明珩默立良久后转身往外走, 方才步至门口便见方决心急火燎地跑来:“殿下,太孙妃出事了!”

 他闻言顿觉一阵晕眩,四面的大雾一下子聚拢了来,浓烈人。下一刹,他从此梦中惊醒,蓦然坐起。

 一旁隔了个被窝的纳兰峥被这动静搅醒,睁眼便见湛明珩头大汗,呼吸紧促,也跟着吓了一跳,忙撑起身问:“怎得了?”

 湛明珩似还未回神,偏头见她一脸茫然地眼,默了一默方才清醒几分,将她一把搂进了怀里,却什么也不讲。

 纳兰峥被他搂得太紧,挣了一下道:“你…你轻些,莫坏了我。”就是因了孩子,俩人才分了个被褥的,他这不知轻重的,是要将她勒背过气不成。

 湛明珩闻言霎时松了手,神情有一瞬怔忪,忙道:“孩子好吗?”

 她笑了一下,摸摸小腹:“好着呢。”说罢伸手抚了一下他的脸,“你做什么噩梦了?”

 他摇摇头:“无事,不必担心。”

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了,哪有东西可轻易吓着他,见他醒后问孩子好不好,纳兰峥便晓得他梦着了什么,故也不多问:“我就不起身忙活了,你里衣都了,去叫人拧个帕子来擦擦,重新换一身。”

 湛明珩点点头,在她鼻尖落了个吻:“我去收拾下,你且安心睡,莫等我。”

 纳兰峥乖顺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 湛明珩便笑着爬下去,却是方才步出寝殿便敛了

 三了。湛远邺是在公仪歇身死次被拉去菜市口行刑的,距离如今已过去了整整三。当,他的确去牢里见了他一面,方才的梦境便是彼时真实的情形。

 他不是去耀武扬威的,也的确无此必要。只是湛远邺此人着实狡猾多变,诸般程,他不亲眼确认便不能安心。

 他当然不信杀孽,况且这孽也不属于他,因而不至于给湛远邺一两句胡话就吓倒了。比起那些莫须有的东西,保证此人彻底死透才是要紧的。故而接连三的凌迟刑罚,他皆是躬身督刑,以免出了错漏。

 如今能够确信的是,湛远邺当真死得很干净。但兴许是预备当爹了,他当的话仍旧在他心内留了个影子,至今挥散不去,故成了方才的梦魇。

 他复又回忆了一遍梦里情形,那些唬人的话自然不打算记得,却是想起湛远邺说,他死了,还有人活着。

 谁还活着?

 他平生只逢两位旗鼓相当的死敌。如今没了湛远邺,便只剩下了卓乙琅。湛远邺说的是否是卓乙琅?

 实则这几个月来,湛明珩一面处理朝政,一面也密切关注了西面与北面的动静。卓乙琅是在昨年冬的战事里被羯人护持北逃的。而西华那边,卓木青焦头烂额于平息战事过后王庭内部诸,虽不断派去探子往北搜寻,却始终未摸着他的下落。

 卓乙琅的动作,恐怕的确不是区区几名探子能够查得的。此人不除,不论于他或是卓木青,难免都是个祸患。可这边大穆也与西华一样亟待整治,且如今皇祖父身子孱弱,纳兰峥又怀了身孕,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此关头离京,亲身深入羯境去。

 湛明珩在原地拧眉默了半晌,唤来了方决,代道:“加强两道巡防,尤其是太宁宫与承乾宫周边,务必保证这两处固若金汤。太孙妃顺利生产前,各个宫苑俱都止招纳新的宫人。如今在要紧地方当差的太监、宫女、侍卫,每隔半月排查一回,但凡出一丝可疑迹象都给了银钱放出宫去,宁可错放三千不可漏过一个。太孙妃吃食的检验规制,都按与皇祖父相当的来,哪个敢多嘴的,你看着处置。”

 方决倒不晓得太孙何以忽然如临大敌的模样,却也不多问,颔首应下后,又听他道:“再有,这些动作都莫给太孙妃晓得,免她忧思。”

 “属下明白。”

 深夜的皇宫寂静极了,连仲夏时节素有的聒噪蝉鸣也几乎不闻。湛明珩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,此前出的冷汗便给热风吹干了,周身倒因此通透不少,却是口不知何故莫名堵得慌。他起头道是梦魇的关系,可这会儿那股劲头都过去了,堵心之感却仍未消除。

 自打两月前,昭盛帝身子愈发不堪支撑后,他每逢如眼下这般心内不安的时刻,便要往太宁宫去,常常是想到就走。而昭盛帝也接二连三地代了他些许要紧事,就连太宁宫寝殿里头暗藏的,遇刺时万不得已可启动的机关也说与他听了,像是随时预备撒手而去。

 想到这里,他似有所觉地望了一眼长宁宫的方向:“既是起了,我去望一趟皇祖父。”

 方决闻言点点头道:“属下随您一道去。”

 却是俩人这边话音刚落,便见前边宫道奔来了一名太监。湛明珩认出是太宁宫的人,见素行止得体的公公此刻奔得心急忙慌,几乎堪说踉跄,霎时浑身一僵,喉间也干得冒火。

 像是口这一阵闷气得了某个印证。

 那公公到得他跟前,悲戚颔首,只道出两个字:“殿下…”便不忍往下了。

 也不必往下了。这两月来,虽面上丝毫不显,可整个皇宫却是人人心内皆对此消息做足了准备。

 湛明珩艰难地咽了一下,喉结滚动间,溢出几个字来吩咐身后宫婢:“叫太孙妃起吧。”

 …

 大穆贞德三十二年六月十七,帝崩于太宁宫。小殓过后,新皇登基,继而举国居丧。百后,复补添登基大典,翌行封后大典。

 是年,为长允元年。

 腊月十七,先帝归葬皇陵。照大穆礼制,当起设祭台于皇陵附近,待七七四十九后,须由新皇躬身前往,行最末一次祭礼。

 次年。惊蛰时节,乍暖还寒。

 初入二月,天气忽冷忽热得厉害,景和宫里,湛妤正殷切嘱咐她们家那位再有大半月便要临盆的皇后,一遍遍地不厌其烦。

 对头如今贵为皇后的女子却听得神色恹恹:“皇姑姑,这句您方才已与我讲过了。”

 湛妤也不跟她客气:“那你就再听一遍。”说罢再问,“可都记好了?”

 纳兰峥点点头:“记好了。”

 这些话,宫里的嬷嬷们已与她讲过无数遍,湛明珩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也一个劲地“指手画脚”她近来当真耳朵起茧。

 湛妤见她应得乖顺,便不再啰嗦了,只感慨说:“你也别嫌皇姑姑烦,实在是我这侄孙太多舛了。莫说陛下,连我也跟着了大半年的心。”她口中“陛下”自然是湛明珩。今时不同往日了,便是她这皇姑姑也不得称一声“明珩”

 纳兰峥闻言讪然一笑。

 这话说得不错,她腹中孩儿的确十分多舛。

 昭盛帝去的那夜留了最后一道圣旨,大意是免除太孙妃宫内哭灵与丧期戒荤诸事。大有谁人要敢多嘴闲话,他便从棺椁里爬出来砍他们脑袋的意思。

 圣旨是早在纳兰峥被诊出喜脉的那便拟好了的。当夜她去到太宁宫后得知天子爷此番心意,再思及前些天父亲的临终遗言,两相叠,心酸难耐,隐忍多的心绪再绷不住,一时哭得厉害。等湛明珩与人吩咐完封锁宫门与通知百官等紧要事,回头一看,她已晕了过去。

 听闻谢皇后过后曾与身边嬷嬷感慨,说古往今来,逢帝王驾崩,哭得这般真切的储妃实在百中难有一,而如此疼爱储妃的圣上也是闻所未闻,真叫她这皇后都自觉情分不够了。

 纳兰峥当夜晕去后,湛明珩给吓了一跳,宫中太医们也是好一顿忙活,幸而未出什么大岔子。她醒后倒再不敢随意哭了,只是虽得了圣恩,明白该听天子爷的话,好好照顾腹中孩儿,却也实在没法一扭头便大鱼大起来,多有食不下咽的时候。

 湛明珩忧心她的身子,只得叫光禄寺变了法子做吃食来,可算折腾得一干官员焦头烂额。

 再过几,那头国丧诸仪繁复,这边纳兰峥的孕吐就加重了。她原本只偶有发作,这下许是接连失去至亲,心绪不稳,以至一闻着饭菜味道便作呕不止,竟连进食也困难得很。

 湛明珩忙得不开身,又觉纳兰峥身边没个亲近些的人不成,只得托了湛妤与纳兰涓轮番进宫照料,陪她说话。这才叫她渐渐好了些。

 后来便是封后大典了。一来丧期未过,本该诸礼从简,二来纳兰峥了个肚子实在不便,湛明珩便再三吩咐下边人减轻礼服制料。可那好歹也是件礼服,到底比一般的衣着厚重,凤冠也是必不可少的,故而当难免又将纳兰峥好一通累。过后几天,见她身子频频现出不适,湛明珩急得就差将太医署给搬来景和宫。索令御医十二个时辰皆候在附近。

 想到这些个往事,纳兰峥低头看了眼圆滚滚的肚子,与湛妤笑说:“所幸都是有惊无险的,孩子的曾祖父在保佑他呢。”

 湛妤听她提及先帝,心内也是一阵酸楚,却是这个节骨眼哪敢说悲戚的话,忙转了话头道:“今儿个头和暖,我陪你去园子里透透气。”

 纳兰峥点点头:“三姐与徐小姐也该到了,咱们就在外边叙吧,屋里着实闷得慌。”

 湛妤便亲手挽她起身,一面吩咐岫玉顾好她另一侧,一面道:“这临盆前,适当的走动是该的,成闷坐反而不好,陛下叫你少去外边,是太过小心了。”

 她笑了一声:“皇姑姑说得太客气了,他哪里是太过小心,根本就是坏了脑袋!我想走一走,还非得等他得空了亲手来搀。您说他多忙呀,等他来了,那黄花菜都凉了!如今在他眼里,我就是头肥硕的母象,这些个宫婢都扶不稳我,全天下只他最能耐,气力最大。”

 湛妤被逗笑,一面心内感慨,如今她是不敢随意说侄儿的背了,整个大穆也就只纳兰峥可如此肆无忌惮。只是这样也好,孕期容易郁卒,她骂起侄儿来就高兴,回回都神采飞扬的。想来侄儿也十分愿意给她骂。

 两人方才步至园中一方石亭,就听宫人回禀,说是顾夫人与徐小姐到了,继而便闻一阵女子的嬉笑声。

 纳兰峥抬眼望去,见徐萱十分亲昵地挽着纳兰涓的胳膊,一路与她笑说着什么。

 这个徐小姐,当真是每每人未到声先至。

 纳兰涓如今自然作妇人打扮,可徐萱因了国丧拖延了与卫洵的婚期,如今尚未出阁,便依旧是副娇憨小姑娘的模样。两人穿着俱都是规规矩矩的一身素雅,但纳兰峥晓得,她三姐的素雅是真,这徐小姐却是平里爱极了丽,如今没法子罢了。

 纳兰涓和徐萱过来给两人行礼,分别福过身:“皇后娘娘,大长公主。”

 纳兰峥请她们落座,又叫宫人端来了一些简素的茶点。徐萱见状抢了纳兰涓的位子道:“顾夫人,您与皇后娘娘姐妹情深,平里见得多了,我难得来一趟,您让我坐皇后娘娘边上些,我好套个近乎。”

 纳兰涓笑看她一眼:“你坐便是。”

 纳兰峥也跟着笑。这个徐小姐比她小一岁,子十分可爱,故而一来二去几番交往过后,她便许她私下里不必太守规矩。

 她问徐萱:“徐小姐方才与三姐说的什么?瞧你们似乎聊得投机。”

 徐萱看了一眼纳兰涓:“娘娘,我是在问顾夫人,她怎得还不生个孩子,该不会算计好了年纪,预备跟我家后的女娃娃抢咱们未来英俊潇洒的太子爷吧。”

 纳兰峥险些给她呛了一下,随即看向湛妤:“皇姑姑,您莫不是将我那胎梦讲给徐小姐听了?”

 湛妤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下:“我是与你秦姑父讲了,哪知你秦姑父喝多了酒,说去了徐阁老那处,徐阁老又转而告诉了徐小姐。”

 嗯,这个过程没错,倒是很合情理啊。

 纳兰峥便与徐萱说:“胎梦也未必准,若是个小公主,你可莫失望。”

 徐萱吃了块果干,摆摆手道:“娘娘,不碍事。您与陛下加把劲继续生,我和卫伯爷也会努力的,咱们总能一能够对上!”

 纳兰峥一脸哭笑不得:“你说你,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,知不知羞的!”难怪卫洵总与湛明珩说这个徐小姐是闺中仙葩,他实在消受不起了。反观纳兰涓,只见她听了徐萱的话后,耳廓微微染了层红晕,竟倒更像是闺中小姐的样子。

 徐萱如此是子使然,可纳兰涓虽说的确生怯懦,却毕竟已为人妇近两年了,理当不至于听了这等话便羞涩不堪。纳兰峥此前也询问过她身孕的事,她只道是顾池生不急要,旁的未肯详说。

 纳兰峥听说顾池生身边并无通房或妾室,与三姐也是相敬如宾的,看起来并不像有欺负冷落她的模样,故而也不可能去找他理论,手夫间这等私事。只暗示三姐说,顾侍郎或许子淡泊些,实则她主动点也未尝不可。至于纳兰涓是否听进去了,就不晓得了。

 她这边转了个心思,徐萱却什么也未发现,只笑嘻嘻地道:“娘娘,我最不知羞了,您又不是不晓得。”说罢又凑过来,小声道,“娘娘,我爹爹说,您给我闺女取的名儿真好听,叫我回头多谢谢您。”

 这一家子油嘴滑舌的,考虑过孩子她爹的感受吗?

 她觑她一眼:“这等事你还是问过卫伯爷的好,若他不喜欢这个名儿呢?”

 徐萱摇摇头:“不用问不用问!‘桃之夭夭,其叶蓁蓁’嘛,这么好的寓意,卫伯爷肯定喜欢的。若是我孩儿不叫卫如蓁,将来顾夫人却生了个顾如蓁,我就得哭惨了!”

 …

 身在华殿议事的卫洵忽然猛一个嚏。

 上首湛明珩正与秦祐说话,听了他这声,立刻停了,嫌弃地看他一眼:“卫伯爷既是感了风寒,还是莫进宫的好,你这是要将病气过给朕未出世的孩儿?”

 嗯,陛下这个弯绕得很远,罪名安得很重。

 卫洵正了正神色,答道:“陛下,微臣不曾风寒,只是恐怕徐家小姐正与皇后娘娘说微臣的坏话。”说罢大概觉得没面子,握拳掩嘴,尴尬地咳了一声。

 湛明珩经他提醒,皱了皱鼻子,竟也觉得有点想打嚏,转头问秦祐:“皇姑姑也与皇后在一道,秦姑父可有觉得鼻子?”说罢再看另一边的顾池生,“顾侍郎呢?”

 偌大一个华殿,议事议得好好的四个男人一起起了鼻子。

 作者有话要说: ———鸣谢以下—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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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———推个基友的种田文《花田娇娘》———

 沈华一直很羡慕小孩子,但却不是以这种方式——穿越

 沈华一直对金钱要求非常低,但却也不是三餐都不能继——贫穷

 沈华一直认为名字就是个称呼,直到她听到自己穿越后的名字——沈

 很好,非常好!

 后来,沈华以为自己对男人已经没有要求了,直到她见到了夏凉川。

 “你喜欢我,还是员外家的废物?”夏凉川微笑着问道,“没关系,你回答吧。我不生气。”

 沈华:“…”说这句话的时候你先把手里的刀放下啊啊啊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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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结局·中

 四人议的乃是三后的皇陵祭礼一事。祭礼诸事自然皆已由下边去准备, 也不必劳动这些个人物商讨,却是湛明珩昨得了一封来自西华王庭的密信,信中, 卓木青称近查得了一批行踪诡秘的羯人。他的探子一路追索,却在靠近羯穆界处失去了线索。

 这消息自羯境传回西华, 再由西华辗转送至大穆,实际上事起已有些天数了。若这批人的确混入了大穆境内,且脚程够快,最远已可抵达京城。

 除此外,卓木青并未多言。正如此前提醒他, 卓乙琅被羯人护持北逃了一般,仅仅点到为止,而不擅作推断,以免干扰他的思路。

 但湛明珩晓得他的意思。羯族那边安分了一年有余,却偏挑这时候有了古怪动作, 说与穆京的皇陵祭礼毫无关系,似乎不大可能。

 穆皇陵位于天寿山麓,相去皇宫足有百里。照大穆礼法,此行乃是他作为新皇必须走的一趟。倘使卓乙琅有意杀他,一旦错失此番良机, 再要等他出远门便很难了。只是祭礼仪仗盛大,随行京军多达数千之众,旁人要想明着下手几乎可算痴人说梦。

 不过话说回来,卓乙琅本非光明君子, 至于羯族,既是存有那等改容换貌的秘药,可见亦是诡异地界,故而若是要来,大抵是招。

 卫洵摸完了鼻子,在一旁继续道:“不论如何,要想行刺陛下总归只三处可能——去路,皇陵,或归途。倘使由微臣来做此事的话…”他说罢感到上首来一道冷冷的目光,忙改口,“哦,倘使微臣是卓乙琅的话,较之诸人皆精神抖擞的去路,或当择部分将士些许疲惫的归途。而较之圣驾四面随行京军众多,近身困难的归途,又莫不如是在皇陵附近。照计划,陛下须在祭礼前一晚先一步安营宿于天寿山脚下,当夜或是最佳时机。皇陵周边多数地界皆是非皇族子嗣严踏入的,借此来掣肘陛下的侍卫们不失为好法子,亦十分符合卓乙琅此人素来阴险狡诈又丧心病狂的作风。”

 卫洵这番头头是道的,简直就像他自个儿谋划了一场刺杀似的。

 湛明珩不置可否,点了点头。左右这一趟无可避免,且卓乙琅着实堪称心头大患,便以身为饵除去他也是值当的。他有把握应对,只是莫给纳兰峥晓得,叫她担心就是了。

 他想了想道:“皇陵那处不难应付。只是届时锦衣卫指挥使将与朕随行,宫中戍卫亦将调走一些,朕不在时,你且留宿外宫几。”

 倘使换作从前,卫洵必要嗤笑他小题大做,如今碍于身份却开不得那些个玩笑,只道:“陛下是忧心皇后娘娘?照微臣看,拿皇后娘娘掣肘您固然是个法子,可卓乙琅着实不大可能舍近求远,来撞皇宫这处的铜墙铁壁。便是宫中残余了一二内应,如此闯来亦是自寻死路。微臣以为,陛下该多放些心力 PaoPaO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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