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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 矛盾
  阿魏闻言失笑。

 如果益求都是黎郡主那种严苛、挑剔到无以复加的样子,如果侯爷也是那个做派…唐府的下人只有上吊一条出路。

 众所周知,黎郡主自幼所学、兴趣都与平南王相同:腹诗书,书、画功底扎实,独爱建造园林。平南王帮亲朋好友修缮或建造府邸的时候,她总是扮成小厮相随,用心观摩。

 平南王见爱女兴趣浓厚,又是一点就通,便逐步交给她一些差事。由简入繁,积累经验,直到她能够独自相地、规划、构图,独力指挥工匠建成一所宅院。

 十二岁那年,黎郡主的舅舅徐蕴奇把修缮府邸、改建后花园的事情全权交给她。她兴致地忙碌了一年多,完工后,徐家设宴的时候,宾客都对改头换面的府邸称赞有加。

 而在完工之前,好几个工匠都被黎郡主得、气得嚎啕大哭,她吹求疵到了什么地步,可想而知。

 但是人们都说,经黎郡主改建的徐家花园,颇富诗情画意,一事一物都经得起推敲、挑剔。

 是因此,有贵妇、官宦之家的大管事陆续找到平南王府,请黎郡主帮忙相地、造园。

 太夫人一心请她建佛堂,亦是为这缘故。

 黎郡主应下的都是修建书房、佛堂、水榭这类小工程,而且只负责提出建议、绘图,最多再帮主人家与工匠沟通,别的一概不管。权当送人情,不收酬金、谢礼。

 大概也是有自知之明吧。工匠偷工减料、敷衍了事是常事,她总要让工匠返工——这会使得完工期限一再推迟,增加主人家的开销,超出太多的话,要么两面不讨好,要么自掏包。

 别人可不似她舅舅。多花了千两白银的料钱、工钱,徐蕴奇反倒特别高兴,说用这种态度建成的地方,住着舒坦、安心。

 遐思间,阿魏随唐修衡回到侯府。

 唐修衡去往母亲房里。

 唐太夫人正与两个儿媳妇说话。

 唐修衡的三个弟弟,分别比他小两岁、四岁、六岁。

 三年前,他写信劝说母亲为三个弟弟张罗亲事。彼时他不能确定战事何时结束,更不确定是否能回京为官,手足不必因他错过议亲的最佳年纪。

 他战功赫赫,想与唐家结亲的人自来不少。太夫人依他之见,为次子、三子定下亲事。

 他书信又至,请母亲从速办两桩婚事,自己壮志未酬,几年之内,不会娶

 已经扬名天下,他却说壮志未酬…太夫人对着书信哭了一场,回信说好,都依你。

 前年冬日、去年春日,两个新人嫁入唐府。

 唐修衡进到室内,二夫人、三夫人即刻噤声,毕恭毕敬地行礼,之后告退。她们对唐修衡心敬畏,今年了解到他有多难相与,愈发的诚惶诚恐。

 太夫人对这情形早已习以为常,唤长子落座,和声询问:“没去衙门?”

 “没。”唐修衡道,“去了一趟平南王府,跟黎郡主说了说小佛堂的事。”

 四弟吃瘪的事,只有他知道。四弟原以为黎郡主好说话,就写了个帖子,随意定了个邀她上门的日子,她答应之后,再知会母亲也不迟。没料到,碰了一鼻子灰,到今天都在怀疑,是不是因为不懂行说错了话。

 “那敢情好。”太夫人把这件事交给他办,为的是能有个一再与他说起的话题,避免沉默相对的情形。见他亲自着手,心里很高兴,“黎郡主怎么说的?”

 “要看过堪舆图再说,明我把图送过去。”

 “是该如此。”太夫人毫不掩饰欣赏、钦佩之情,“只盼着黎郡主能答应。这类事,想不到谁能比她更缜密、细致。”虽然人家年纪小,精通的却是历来只有男子才做得到的事,还比绝大多数男子做得更好。

 唐修衡则想起了阿魏说的那句吹求疵,牵了牵

 太夫人见他心情似乎不错,心头一喜,“等会儿一起用饭吧?”

 唐修衡望着母亲,没即刻回话。

 儿子眼波澄澈,眼神透着清浅的忧郁、挣扎。十五岁辞别时,他就是这样看着她,看了好一会儿。她心头一酸。

 当初对他有多强硬、心狠,如今对他就有多愧疚、心疼。

 唐修衡温声道:“陪您用饭,总惹得您伤心。”

 太夫人红了眼眶,“我那是伤心么?”

 离别的时太久,作为母亲,她都不知道长子如今喜欢吃什么,更不知道他的情因何有了莫大的转变,内敛、寡言到残酷的地步。

 “是我说错了话。”唐修衡扯出一抹笑,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盏,亲自送到母亲手里。

 “你就说,答不答应?”

 “答应。”

 “我去给你做。想吃什么?”太夫人眼泪掉下来,“不怕我绞尽脑汁的话,你就还不告诉我。”

 “别哭,伤眼睛。”唐修衡帮太夫人拭泪,“您做的,我都爱吃。”母亲做的饭菜,是家的味道,是在外思乡时的源头。

 太夫人鼻子,“可你上次只喝了几口汤。”

 “看您直抹眼泪,我好意思大吃大喝?”

 “…明明是没胃口,吃不下。”

 “今有胃口。”唐修衡略一思忖,“您给我做一道素烩三鲜丸子,下一碗面。”

 “好,好。”太夫人破涕为笑,“这就去给你做。”

 望着母亲的背影,唐修衡心里酸酸的。母亲不过四十来岁,容颜比年龄年轻,心境却已特别苍老。

 都是因为他。

 曾经,母亲持家教子的方式强悍、果决。如今,母亲看到他总是眼含软弱、愧疚,总观察着他的脸色说话。

 每次母子相对,他都想告诉她:我比谁都理解您的苦心,一直感激。可是,每次看到母亲默默垂泪的样子,心里就如刀割一般,说不出话。

 纵然说出口,母亲也不会相信,无法释怀。征战期间,情有了莫大的转变,这是母亲自责的症结。想要解开,谈何容易。他无法回到当初,很多时候不能控制情绪在顷刻间转为消沉、暴躁。

 他患了心疾,而且病的不轻。

 急不得的事,慢慢来吧。

 ·

 翌午后,唐修衡如约来到平南王府。

 薇珑昨晚没睡好。事实上,这几都如此,入睡时间很短,好在气并没受到影响。年纪小就是这点好,睡一两个时辰就能解乏。

 相见时一如昨,隔着帘子见礼。

 薇珑开门见山:“侯爷带来了堪舆图?”

 “自然。”唐修衡指一指方才交给丫鬟的画轴。

 今非昨,心绪缓和许多,待他便能从容一些。薇珑款步走到珍珠帘外,唤涵秋把图铺展在设于南窗前的大画案,又抬手请他在画案一侧落座,“侯爷先用些茶点。”

 “好。”

 茶依旧是大红袍。唐修衡慢悠悠品尝。

 荷风、涵秋服侍在一旁,不时望一眼敛目看图的郡主、面色舒缓的唐将军,只觉赏心悦目。前者貌美,似画中仙子;后者俊美,风华无双。

 前世,薇珑看到的堪舆图,标出了小佛堂所在的位置。眼前这幅没标出,选地方的人却在近前。她此刻在凝神思索,能否将小佛堂建的更好一些。

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,薇珑并不看他,和声问道:“侯爷,府上选择的地方在何处?”

 “外行人的眼光,做不得数。”唐修衡道,“郡主看哪里合适?”

 “我只是略懂皮。”薇珑纤长手指落在画纸一处,“依我拙见,此处为宜。”背后有山石,前方有清溪,东西两侧景致佳。

 唐修衡站起身来,看了看,“这样说来,我运气不错。”

 长期研读易经、奇门遁甲的人,选错地方才奇怪。薇珑心里嘀咕着,口中则道:“侯爷过谦了。”

 唐修衡一笑。

 “立基一事,侯爷便可决定。”薇珑取过案头厚厚一叠宣纸,一面查看一面娓娓道来:“这是以往画下的几种屋宇样式,屋顶、架梁、门窗、围墙、台阶等样式不同,附有标注;还列举了私以为不错的的材料,侯爷若不赞同,只当我多事。”

 唐修衡一面听,一面饶有兴致地望着她。他进门到此刻,她都没正眼看过他。

 薇珑说完,把画纸轻轻推到他近前,“请侯爷过目。”

 “嗯。”

 薇珑转身在画案另一侧落座、喝茶。

 唐修衡一张一张看过去,发现就算是门外汉,看到画纸、注释,亦是一目了然。而且,同一种屋顶的画纸,又分类为三间、四间、五间三种,这是因为间数的不同,就意味着架梁、门窗、台阶需要作出相应的调整。

 当真是做足了功夫。于她应该还有个益处:不用跟他多说话。

 薇珑到这时,才偶尔望向他。

 今仍是一袭深衣,定是策马而来。

 怎么都好看的男子,侧脸线条清晰悦目,浓密的长长的睫像一把小扇子。

 此刻的他,有着清风皓月的舒朗悠然。

 手中有权势,军中有威望,身体无伤病——人都道他战功赫赫,又不是侍宠生骄的情,足保唐家再享百年荣华。

 人们不知道的是,沙场带给他的伤不在身上,在心中。

 他的心疾,比她重。

 有时踌躇志,可以全情投入一件事。

 有时消极之至,失眠,暴躁,没有任何|望——懒得说话、没有食、权势抱负前程都成为负累,甚至深为厌恶。

 他每一都要竭尽所能地克制自己,神色平静地出现在人前,并且确保言行不出差错。

 ——前世,大概是相识两三年之后,她感觉到他有时情绪骤变,央着他告诉自己因何而起。他当没听到。后来,是阿魏陆陆续续告诉了她这些。

 又曾经问他,怎样能让你好过一些。

 他说:你。陪着我,不论远近。

 思及此,薇珑的心一阵痛,再次将视线投向他。

 唐修衡察觉到她的注视,转头望向她。

 薇珑垂了眼睑,继而正襟危坐。

 唐修衡微微一笑,站起身来,将图样逐一排开在长案上,“郡主。”

 “是。”薇珑应声起身。

 唐修衡看向她,“依你之见——”

 薇珑走过去,在他两步之外站定,“我选的话,悬山顶。”

 “悬山顶,”唐修衡略一思忖,“初步估算,三间为佳。”语毕找出相应的图样,“听你的。”

 “细枝末节还需修正。”薇珑建议道,“侯爷不妨先请太夫人过目。”

 “家母让我听你的。”

 “…”唐修衡态度柔和地商量她:“来年动工之后,郡主能否隔三差五前去检视不足之处?”

 薇珑抬起头来,终于与他四目相对。他双眸灿若星辰,眼神诚挚,含着期许。

 她缓缓点头,口中却道:“不能。”

 唐修衡剑眉微扬,随即轻轻笑开来,“如何做到的?”用这样的反应诠释口不对心,并非易事。

 薇珑汗颜,抬手按了按太阳。 PAoPAo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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