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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7章
  令窈呆呆地望着火光中的男人, 忽地喊出声:“孟铎!”

 孟铎回过头。

 隔着浓烟与烈火, 两人四目相接。一瞬间,时间似乎凝止, 周遭的一切全都消失,唯有彼此的眼神注视。

 素来冷静自持的男人身狼狈, 因为害怕失去心爱之人的慌张与焦急全都写在脸上,在看到她的刹那, 他眼中涌起狂喜,虽然这喜悦仅仅出现数秒就被他迅速掩藏, 但她还是捕捉到了。

 她的先生,她的老师,她的敌人, 杨氏江山的心腹大患,世间最冷酷无情的孟氏主君,为了她,义无反顾地闯进火海。

 以他的情,本不该做这种愚蠢的事, 可他却做了。

 无情人动了情,最是危险, 却也最是动人。

 作一团的院子里又闯入一人,是穆辰良追了过来,他大喊:“卿妹妹, 快点撤离!”

 令窈怔怔盯着在火海中的孟铎, 他仍在看她, 着气,火星子从屋顶坠落,掉到他的衣袍上,他却浑然不觉,一双幽黑的眼睛定在她身上。

 再无担忧与紧张,只有如释重负后的轻松。

 令窈情不自往前又迈半步:“孟铎…”

 “卿妹妹,快走!”穆辰良已冲至她跟前,抱起她扛肩上就往外冲。

 令窈被穆辰良扛在肩上,经过山身旁时,她出声:“屋里有炸药。”

 山一僵。

 穆家暗卫全被撤离,残余的窦家刺客被堵在院里,令窈离开前看到的最后一眼,尸横遍地,血成河,窦家刺客像僵尸一般朝院门涌来,在他们的身后,山冲进火光滔天的屋子。

 然后嘭地一声。

 火药炸掉整个内院,威力之大,连脚下踩着的地都随之一震。

 穆辰良死死抱住令窈:“吓死我了,你没事就好。”

 令窈盯着被夷为平地的内院,她的计划已经成功,可她心中一点胜利的喜悦都没有。

 “你说,他会不会被炸死了?”

 穆辰良知道她嘴里说的是谁,可他装听不懂:“那些刺客肯定都被炸死了。”

 “或许能逃出来。”

 “怎么可能逃得出来?”穆辰良见她微微呆滞的面庞,低下头吻她额心:“你忘啦?你往屋里添的火药分量,足以炸死那里面所有人,方才要不是我及时带你逃出,迟一步,你我都要死在里面。”

 令窈怏怏地伏在穆辰良肩头,盯着化为废墟的内院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
 孟铎,被她炸死了吗?

 无心柳柳成荫,她应该高兴才是。

 可是为什么,她心里空落落的?

 穆辰良注意到令窈怔怔发愣的目光,他抱着她背过身,不让她继续看废墟,换了云梯渊谷让她看。

 黑夜中的渊谷中有萤火虫腾空而起,一颗颗亮闪闪,幽幽发着黄绿的光。

 令窈伸出手,有萤火虫停至她指尖。

 她盯着看了半晌,倏地手指蜷缩握成拳,萤火虫被她掐死在掌心中。

 “卿妹妹,他们本就该死。”穆辰良这时道。

 令窈埋进穆辰良的衣袍,声音哽咽:“是啊,他们本就该死。”

 朝山山庄的善后清理全都由穆家处理,窦家行刺的同时,东宫的羽林军已赶至窦家本家云梦泽。储君远在幽州,却发出了围剿窦家的命令,甚至剥夺了窦家跻身十二世家的资格,从此世上只有十一世家,再无第十二。

 剥夺世家氏族入仕为官的权利,这种从未有人做过的事,皇太女做了。她不但做了,而且还做得理直气壮。

 皇太女上奏的折子写道,“溥天之下,莫非王土。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。”

 一句话,将窦家的土地全都收回。收回了土地,却没有全部霸占,一半划做储君行宫所用,另一半分给其他世家,其中穆家所占分量最大,剩下的几个世家皆是从前同令窈示好过的,得了边边角角的土地,受宠若惊。

 如此恩威并施,用意如何,众人心知肚明。

 皇太女借窦家一事,向各大世家宣明——顺我者昌逆我者亡。

 她可以予他们无上的荣耀,也可以褫夺他们的封号封地,甚至是阻断他们子孙入仕为官的道路。

 她不是杨帝,不会因为世家的权势而一味委曲求全,她要做一个天子该做的事,将江山握于她掌心,让四海昌平,让万民称臣。

 她不像他们,她身上没有背负什么传承家族的使命,除了一个刚刚相认的爹之外,她没有任何羁绊,她为权力而生,她所要做的,就是将她手里的权力发挥极致。

 各大世家又惊又惧,他们后知后觉,他们的新储君野心,年少娇的绝容貌下,藏了一颗多么冷血无情的心。

 与孟氏的战役刚停歇,她转过头来就对付他们,取人性命,眼都不眨。

 最要命的是,与皇太女退过婚的穆家也开始支持她。不是支持身为未来儿媳妇的她,而是支持身为一国储君的她。

 皇太女与世家之间的较量,以窦家的惨败做开端,也以窦家的惨败为结局。

 各大世家惴惴不安,一个个开始上书表明忠心。

 令窈的第一场政治搏斗,取得完胜。再也没有人敢对她以女子之身登储君之位的事指指点点。

 处理完窦家的事后,令窈仍然逗留幽州。

 杨帝连发三道圣旨,催她回汴梁。

 最后一道圣旨,点了穆辰良的名字,托他护送。

 穆辰良捧了圣旨拿给令窈看:“陛下定以为你是因为我所以才迟迟不回汴梁。”

 令窈坐在案后处理批阅公文,头也不抬:“是吗?”

 “当然是。”穆辰良捧着圣旨左看右看,“我从陛下的措辞中窥出了一丝无奈,大概他担心你被美误事,可是又拿我没办法,思前想后,只得召我一块回汴梁。”

 屋外响起动静。

 鬓鸦急急忙忙推门而入,“殿下,快跑。”

 令窈放下笔:“怎么了?”

 鬓鸦言又止:“那个谁,来找您了。”

 令窈皱眉,出门一看,才知道鬓鸦嘴里所说的人是谁。

 宽敞的院子里,东宫侍卫们正与人打作一团。

 少年赤手空拳,没有用剑也没有用刀,只使了一分的力道,打得训练有素的精英侍卫们节节败退。

 “我不想杀你们,叫她出来见我。”

 令窈看清来人的模样,心中悬了数的石头终是放下,松一口气。

 没死就好。

 山活着,孟铎肯定也活着。

 东宫侍卫们注意到门边的人,挣扎着围做一团:“保护殿下!”

 山看向令窈,板着脸指着她:“算你有胆量,终于肯面见我。”

 侍卫们更加警惕,有人开始拿弓。

 令窈挥挥手,示意侍卫们退下。

 “殿下!来者不善!”

 “无事。”令窈云淡风轻,从人群中间穿过,朝山走去。

 她越走越近,山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。

 “你找我何事?”她脸上没什么神情。

 山:“先生死了。”

 令窈一愣,旋即沉声:“所以呢?”

 山瞪大眼:“你都不问先生怎么死的又是何时咽气的!”

 “还能怎么死,他死的时候,我不是在场吗,何必再问。”

 山颤了声,斥道:“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狠毒女子。”

 “你要同我见面,就是为了说这些话?”她转身往回走,“你若是已经说完,就请自便,恕不奉陪。”

 山擒住她肩:“不准走!”

 令窈眼神示意东宫侍卫们不必上前,侧眸问山:“你还要怎样?”

 “你…”山气得说不出话,好一会才缓下来,继续道:“我替先生建了墓碑,你随我同去祭奠他。”

 令窈没应声。

 山气鼓鼓,声调提高:“先生是为了救你才会葬身火海,你连替他上柱香都不愿吗?”

 令窈回眸:“住嘴,我又没说不去。”

 屋前的台阶,穆辰良立在那里,一张俊脸阴沉沉。

 令窈看了看山,又看了看穆辰良,最终往穆辰良那边而去。

 山有些急:“喂,你去哪!我告诉你,你今天必须跟我走!你别想逃走!”

 令窈将门关上,阻隔山的吵闹声。

 “你要跟他走吗?”穆辰良咬了嘴角。

 “嗯。”

 “什么时候回来?”

 “你不拦我吗?”

 “我拦得住你吗?”穆辰良眼睛发红,侧过身不看她,“就算我拦得住山,也拦不住你。”

 令窈抚上他的脸,踮起脚,在他间啄了啄:“我去去就回。”

 她转身要走,穆辰良鼻头一酸,伸手将她重新拽入怀中,深深吻下去:“我等你回来。”

 片刻。

 令窈从屋内出来,穆辰良不在她身边。

 他舍不得送她,躲在屋里独自落寞。

 山双手叉:“恶婆娘,好了没有?”

 令窈皱眉:“闭嘴,蹲下。”

 山哼声:“你又不是先生,凭什么对我发号施令?”

 “你不蹲下,谁背我去上香?难不成要我走着去吗?你愿意在路上耽搁几?”

 山闷闷瞪着她,须臾,在众人的注视下,凶神恶煞的少年低了脑袋,不情不愿地蹲下去:“快点上来,不然等会我摔死你。”

 令窈攀上山的背,吩咐东宫侍卫:“今你们什么都没看到,孤仍在穆家与穆少爷共赏诗文之乐,而不是去了别处,懂吗?”

 储君发了话,侍卫们只得应下:“遵命。”

 山背着令窈,一路飞檐走壁,速度之快,令人咂舌。

 不过一功夫,便已回到岐山。

 到达岐山时,令窈整个人都不太好,脑袋昏昏沉沉,被山放到地上,脚步虚浮,没能站稳。

 山扶住她,眼神嫌弃:“怎么脸色这般差,我又没对你做什么。”

 令窈胃里翻腾,差点吐出来:“太…太快了…”

 山拍拍她后背:“是你让我当坐骑的,这会子又嫌我脚程太快?真是难伺候。”

 令窈摇摇晃晃推开他:“别废话,你将孟铎埋哪了?他的墓碑呢,快带我去,早点上完香早点完事。”

 山一听就来气:“什么叫早点上香早点完事?好歹也是你的恩师,与你朝夕相处多年,又为了救你而死,你就不能拿出一点子真心吗?如此敷衍,小心我将你埋了给先生当陪葬。”

 令窈不理他,往前而去。

 不远处凸起的一处土丘就是孟铎的墓地了,墓地简陋,除黄土外,再无别物。

 “为何没有墓碑?连个名字都不写。”令窈站在墓地前,“这哪是前,哪是后啊?”

 山随口道:“正北是前,先生一生高洁,死了肯定也不屑留名,所以我才没有立墓碑。”

 山往草里找了找,将提前准备好的细香到令窈手里。

 令窈拿着香,神情忧郁:“上香得落泪,可我哭不出来。”

 山想,算她良心尚存,知道要哭一场:“熏熏就哭出来了。”

 令窈摇头:“我得见到先生的遗骸才哭得出来。”

 “你什么意思?”

 “你将棺木挖出来,我要见先生最后一面。”

 山有些心虚:“见什么见,快哭!”

 令窈抬眸看着山,一双水眸可怜楚楚,三分幽怨,七分伤心,“算我求你,你将他挖出来,是我害死了他,我要亲自向他说声对不起,不然我寝食难安。”

 山视线掠过少女眼下两团乌青,顿时心软。她没说假话,定是久未安眠才会眼下发青。

 山烦躁地脑袋:“恶婆娘,真麻烦。”

 他说完就去挖坟,一边挖,一边说:“事先告诉你,那天我没来及救先生,先生已被你炸得尸骨全无,这里葬的是他的衣冠冢,待会我将东西挖出来,你且对着他的衣袍哭。”

 “嗯。”少女乖乖巧巧应了一声。

 山更加卖力,很快,他刨完土,一个大坑现出来。

 山得意洋洋站在坑边:“你可以开始哭了。”

 少女忽地惊讶喊道:“先生?”

 山一怔,下意识朝她喊的方向看去。

 几乎是瞬间的事,他被人从背后一脚踢到坑里去,摔了个狗吃屎。

 “哈哈哈,让你骗我!臭山!”

 令窈抓起一抔土往山身上扔去,“我早就让人清点了朝山山庄的尸首,那间炸飞的屋子里没有多余的尸块,他根本没有死。山,你好大的胆子,竟敢咒自己的主人死。”

 山挣扎着从坑里爬起来:“你既然知道先生没有死,为何还跟我过来?”

 “他虽然没有死,但肯定受了伤,我来看看他什么时候死,不行吗?”

 山拍拍自己身上的泥土,“行,反正先生离死也不远了,我抓你过来见他最后一面,省得他死不瞑目。”

 令窈呼吸一顿。

 半刻钟后,山推开一间屋子的大门,“先生就在里面。”

 令窈走进去。

 屋里昏暗,唯有榻边点一盏油灯,照出豆大的光晕。

 男人清俊的面庞白如薄纸,薄紧闭,了无生息躺在榻上,左袖从榻边垂下,空的,不见手臂,风从门外吹进来,吹得那截袖子在空中晃动。

 令窈心头窒住。

 他,他失了一条手臂?

 孟铎猛地睁开眼。

 令窈咽了咽。

 孟铎眼中一讶,短暂的慌张后,无视她的存在,平静地看向山:“你作甚将我左臂绑起来?” pAOpAo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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