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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章
  将妹妹赶走之后,顾胜自己又在一楼大厅里待了好久。

 他很清楚,祥玉珠碰上颜玉尔的时候是发光了的,并且还烫得她尖叫出声。

 可他并没有和妹妹说实话,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颜玉尔是个妖怪。

 自己明明是百不侵的,怎么会连娶的媳妇是不是妖怪都感觉不出来?搞错了吧?

 这时,楼梯上又传来脚步声。

 顾胜抬头去看,却见顾纤云又折了回来。

 “你怎么又下来了?”

 “大哥,我还是觉得不对。”

 顾胜看着跑到自己眼前的妹妹,发现她手里有多了样东西。

 “那又是什么?”

 “这是降魔令,可以让妖怪显出原形。”

 “你给我这个做什么?”

 顾纤云整理了一下措辞,委婉地说:“大哥,我也不相信大嫂会是妖怪,不过…”

 “不过什么,你觉得我会蠢到娶一个妖怪做媳妇吗?”顾胜厉打断她,“不会有妖怪可以近得了我的身,我也绝不会与一个妖怪做夫。”

 “大哥,可你并不是真的百不侵啊。”顾纤云见大哥要发飙,忙换了个说辞,“如果你真的坚信大嫂不是妖怪,那试试又有何妨,这个降魔令,我可以拿娘的健康和你起誓,绝对、绝对不会对人产生伤害,就算身子再弱的人都不会。”

 见顾胜神色动容地瞧着她手里的东西,顾纤云忍不住抬抬手,“试试吗?”

 顾胜沉默半晌过后,还是将降魔令接了过来。

 这时兄妹俩谁都没有发现,楼梯拐角处出的一角衣袂倏地消失了。

 “好。”顾胜拿着降魔令,“我就再试一次,让你死心。”

 打发走了顾纤云之后,他捏着那张黄符咒陷入了沉思。

 他真的有那么坚信颜玉尔不是妖怪吗?其实也不是的。

 从她入府之后,顾胜就觉得她很奇怪,时而神经兮兮、时而蠢蠢笨笨、时而又聪明机灵。

 他曾怀疑过她的身分,其至一度确认她肯定不是传说中的病秧子,不过之后顾胜觉得自己并不在乎她是谁,所以就没再多想。

 可现如今,她竟然可能是妖怪吗?

 这个可能令他眉头紧锁、脸色凝重,不过却并非是因为害怕,而是愤怒。

 如果这个女人真的是妖怪的话,那她胆子也太大了,竟敢来自诩为百不侵的他身边作怪,更可恨的是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发觉,反而一再地被她牵着鼻子走!彼胜狠狠地捏紧了手中的降魔令。

 不,他还是不能相信这个与自己同共枕多的女人竟是个妖怪…更何况,哪里会有颜玉尔这么笨的妖怪,三番五次地让自己陷入危险,总是让人牵肠挂肚、提心吊胆…

 不觉间,他已经走到了楼梯与地面间那半人髙的空隙。

 目光不经意地滑过,片刻后又察觉到什么似的看了回去。

 顾胜走近,半弯着向里面看去。

 那是什么东西?观察一会儿之后,顾胜才又直起,紧接着恻过身子贴上楼梯恻,将手探了进去。

 摸索了半晌,他黑眸一亮,抿着用力一抓,将那黏在楼梯恻板上的东西扯了下来。

 掏出定睛一瞧,竟是个油纸包。

 顾胜脸狐疑地将纸包拆开,在看到藏于其中的东西之后便愣住了。

 素?谁会把素藏在这里?几乎是同时,心中的疑问就已经被揭开了。

 放眼顾府,除了那个馋嘴的女人以外,谁还会做出这种事来,把素藏到这里,亏她想得出。

 看着手里的东西,他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
 真是的,如果说颜玉尔真的是妖怪的话,那也一定是猪妖,简直馋到令人哭笑不得。

 所有的怒火与疑惑因为这一小包干而消失得干净,顾胜揣着油纸包走到楼梯口,一**坐到台阶上。

 他捏起一片晒干的素凑到眼前。

 以往的每一年,在娘亲忌的这个月,他都会特意食素以尽哀思,今年亦是如此,所以他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沾荤腥了。

 可今天,顾胜忽然很想尝一尝这片干。,

 将手中的素丢入口中,仔仔细细地咀嚼起来,嗯,还是熟悉的味道,并没有什么变化啊。

 顾胜对娘亲的食谱和自己的手艺都很有信心,所以并不质疑素的美味,可是它真的好吃到让人罢不能吗?为什么颜玉尔会费尽心思偷了又偷?

 将口中的素入腹中,顾胜又摇头叹息。

 他想不通颜玉尔为什么会这么爱吃酒,就像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将贪嘴又爱闯祸的颜玉尔放在心里,这两者没准还真的是一样的道理。

 或许当被她用那种充温暖与善意的目光注视着的时候,他就已经陷了进去,他喜欢那种眼神。

 那让他想到了已故的娘亲,很多年前,她也是这种眼神注视着自己。

 虽然现在的继母,也就是顾老去人过他也很好,可他却再也找不到当年被娘亲看着的那种感觉了。

 直到颜玉尔出现…顾胜一手拿着降魔令,一手拿着油纸包,思考了很久很久之后终究是忍不住拔身而起、抬步朝楼上走去。

 走到卧房门外时,顾胜又停了下来。

 他举起两只手,目光从油纸包和降魔令上滑来滑去。

 一定要问清楚,如果颜玉尔不是妖怪,那就把这包素奖励给她吃。

 如果颜玉尔真的是妖怪,那么…

 顾胜的目光落到降魔令上,犹豫片刻后还是又看向了那包素

 那么他就当着她的面把素全部烧光,馋死她!

 下定决心之后,顾胜用力地推开了房门。

 原本在房中无形涌动的夜风顺势拂出,动着拴在玉琢下的殷红苏。

 顾胜伸手摸了摸苏微晃的玉佩,不由得拧起了浓眉,哪里来的风?

 他大步踏入内室,第一眼便瞧见房中方窗未阖,而且室内空气清冽干,丝毫没有闷了大半夜之后的闷捂味道。

 顾胜心头一紧,快步走到窗边。

 扒住窗棂往下看去,只见由单和罗裙捆绑而成的绳索正在夜风中晃晃悠悠。宽厚的大掌用力地拍向窗框,该死的,她居然跑了!

 而且还用单和衣裙做绳子,顾胜的心又开始滴血了,难道她不知道这些东西都很贵的吗,尤其是他房里的单,那可是由上好的凤衔丝所制,一匹可抵十斗金啊,这么好的料子,却被她…

 顾胜虎躯一晃,心痛地捂住心口,十分想要咆哮。

 抓回来,一定要把她抓回来!这是顾胜当时唯一的想法。

 不过在他想要吼出下人出去找人之前,一个忽然闪过的念头又令他闭上了嘴…

 等等,颜玉尔逃跑了,这代表了什么?怒云弥漫的俊脸上瞬间飘出惊愕,这代表了…她真的是妖怪?

 震惊与狂怒猛地撞击,反而像是水遇上火,瞬间化作了蒸气。

 本来还不确定该怎么面对她可能是妖怪这个事实的顾胜,现在反而冷静了下来。

 颜玉尔的消失就像是一阵狂风,吹散了他心头犹豫不决的烟雾。

 不能让她走!不管她是什么,都不可以让她走!

 可是顾胜又很清楚,如果这时候兴师动众地派人去找,那不管真相是什么,妹妹顾纤云都会认定她就是妖怪,到时候颜玉尔难免会陷入险境,所以他必须单独出马才行。

 下定决心之后,顾胜大步地离开了卧房,不过回到大厅之后却又停了下来。

 他的手里还拿着那张降魔令。

 时值破晓时分,厅中灯盏中的烛火即将燃尽,顾胜犹豫了片刻之后,终于还是走到角落的灯柱前,一手掀开灯罩,另一只手则是将手中的降魔令凑到了残焰前。玄黄的符咒被火舌没了一角,越发刺目的火光点亮了男人的眼,燃烧、卷曲、焦黑,最终在修长的指尖化作灰烬。

 顾胜张开手,捻去残余的灰尘,黑眸中跳跃的光芒消失殆尽,可东方却已经显出了鱼肚白,一抹自地平在线漫出。

 又是新的一天。

 残夜将尽,自天际渗出的光正一点点地漫过灰蒙蒙的天空。

 因为时辰尚早,所以大街上十分清静,除了寥寥几处早点摊在做生意以外,多数商铺均是大门紧闭。

 其中一家铺子的台阶上坐着一个模样灵秀的少女,尚暗的天色之下她身上的绯红衣衫显得格外刺眼,少女拥紧怀中鼓囊囊的大包里,正在狠狠地撕咬着手里的干,这个少女正是颜玉尔。

 几个时辰前,在看到顾胜接过降魔令的那一刻,躲在楼梯拐角的她忍不住逃回房间。

 颜玉尔听到了降魔令、听到了变回原型,更听到顾胜毫不犹豫地说:“不会有妖怪可以近得了我的身,我也绝不会与一个妖怪做夫。”然后,他将降魔令接了过来。

 其实颜玉尔已经重生为人,身体里的妖气本来就在逐渐减弱,之所以会被祥玉珠伤到只是因为融合得不够彻底,所以就算顾胜拿出了降魔令,也不一定能让她显出原型,不过受到点伤害是肯定的。

 不过她不怕疼也不怕受伤,真正令她介意的是顾胜谈及自己可能是妖怪时所持有的态度。

 他说得那么肯定、那么蔑视,好像娶一个妖怪为是件特别可的事情。

 顾胜的话令向来十分想得开的颜玉尔第一次感觉到了受伤,那一瞬间之前所有为人的喜悦都烟消云散了。

 她忽然觉得很羞,原来对这个世界而言,自己终究是个异类,不被认同的异类,只有画中的那个女人才是顾胜的同类,他们都是人类。

 最重要的是,顾胜喜欢她,不喜欢自己,自己是他不得不娶的女人,而画中的人才是他的心爱之人…枣的话反反复覆地在脑中盘旋。

 令原本每一神经都得吓人的颜玉尔也难得地钻了一回牛角尖,连事实都不打听清楚就开始吃飞醋,还越吃越伤心,直接把臆想当成了事实。

 颜玉尔鼻子,低头看向那还里着纱布的手指。

 其实手指上的小伤口早就好了,可因为是顾胜亲手帮她包扎的,所以她一直舍不得把纱布拆下来。

 不过在听到顾胜说的那些话后,她不由得伸手将那已经泛黄的纱布撕了下来。

 被捂得时间太长,指尖泛出不正常苍白,看起来皱皱巴巴的,她捏紧手指,出了来到人世间之后的第一滴泪。

 之后颜玉尔便逃走了。

 不过因为行李太重,所以没跑多诉就觉得又累又饿,不得不选择暂时歇歇脚,决定先填了肚子再继续逃命。

 唔,逃命?

 颜玉尔咀嚼的速度减缓,不由得有些悲从中来,因为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从顾胜身边逃开的一天。

 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,她就对他有着莫名的好感与亲切感。

 她喜欢黏着他,并且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都黏着他。

 可没想到…好讨厌,又想掉眼泪了。

 颜玉尔搭搭地低下头,又从那堪比百宝箱的硕大行囊袋里翻出了一包干,决心化悲痛为食量,让素的美味来化解心头难以说明的郁结。

 在出逃之前,她将自己藏在顾府里的所有存粮全部都拿了出来,所以这个大行李袋里足够的素、玉厄和瓜子,她可以随便吃、随便喝,不会有人骂她、吼她、管制她。

 可是好奇怪,她一点都不开心,不但如此,就连口中的素都好像不如原来美味了。

 她一片一片地往嘴里寒干,可却因为喉头哽得厉害而一片都咽不下去,于是脸颊被填得圆滚滚的,就像是仓鼠。

 颜玉尔费力地咀嚼,因为得太用力而咽住,她用力地捶了捶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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